杭州隐秘地图之:大学士府在此
Fashion.hangzhou.com.cn  2020年02月28日 10:38:11 星期五  杭州日报

1900年,八国联军兵临北平城下。8月14日,枪炮声逼近紫禁城,当慈禧太后最后一次召见臣下,只见到王文韶等三人时,不禁潸然泪下。

隔日天还没亮,惊闻八国联军攻打东华门,太后连死的念头都有了,经劝说才“哭着徒步出宫,发不及簪……”仓皇间慈禧对王文韶说:“尔年高,吃此辛苦,我心不安,尔可……”那时人生七十属古稀之年,太后考虑到此去生死难卜,就叫他别一起走了。谁知三日过后,在远离京城数百里外的河北怀来,满头白发的王文韶携带军机处印信,跌跌撞撞赶来了。望着他那疲惫的身躯,红肿的双脚,慈禧的内心被触动了,她默默解下身上的一块佩玉……这块佩玉有来头,叫“脱胎”,传言将其浸入水中,可使一大缸清水映得通红。从那天起,王文韶因脱胎而“换骨”,换来慈禧骨子里对他的信任,两年后授武英殿大学士入赞军机,位同宰相。

仲向平 顾国泰

1 宦海沉浮中的不倒翁

王文韶何许人也?一说其祖上自上虞迁徙杭州,而马叙伦《石屋余渖》说“清末故相王文韶,字夔石,与余同籍故杭州府仁和县,然知者谓文实江苏嘉定人也”。王文韶道光十年(1830)生,其父王又沂在嘉定城南一家酱园管账。王文韶18岁那年准备参加科举考试。当时规定参加者须有多人作保,王文韶向承办江浙漕运的王叔彝求助,王叔彝点拨王文韶“冒籍”(假冒户籍),以仁和盐商弟子身份前去,从此,王文韶的籍贯变为仁和。三年后中举人,逾年中进士,授户部主事,之后得到左宗棠、李鸿章的赏识,一路升迁。

王文韶历仕咸、同、光三朝,时间长达四十余年,中间遇到多次风波,却都安然无恙,据说全靠做人圆滑。他有两个带贬义的绰号,一是“琉璃球”。清《南亭笔记》载:某日两大臣有争议,相持不下,慈禧问王,王就笑笑,不表态;太后再问,还是笑笑;太后骂道:“你怕得罪人?真是个琉璃蛋!”王仍笑如前——王文韶靠独创的“王式三笑”,任你骂,就不作站队,免去许多后遗症。他的另一绰号是“油浸枇杷核子”(《清朝野史大观》)。这绰号到杭州人口里改称油煎枇杷核儿,“煎”与“搛”(夹持意)同音,这句民谚似乎隐含用筷子去搛热油锅里的枇杷核,滑溜溜的,很难搛住。

以上是野史,且看正儿八经的《清史稿》:“文韶历官中外,详练吏职,究识大体,然更事久,明于趋避,亦往往被口语”——在众人眼里,王文韶明于趋避,常装聋作哑,是多磕头少说话的典范。

王文韶可是天生的滑头?也许值得商榷,他青年时意气风发,敢于直言,是想有所作为的,但清末世局变化之大超乎想象,面对接连不断的“官、民”之争,“帝、后”之争,“南、北”之争,与义和团有关的“剿、抚”之争等,参与机要的重臣完全处于风口浪尖,其一言一行稍有不慎,就意味着丢乌纱帽,甚至危及身家性命。

作为一个汉族官员,在无可倚仗的情况下,明哲保身、与世浮沉也就成了不二选择。但他也并非尽是如此,在关系到国家命运的关口,他还是敢于挺身而出的。史载慈禧欲借义和团力量对抗外国强势,王文韶上疏直言义和团不堪大用;不久与八国宣战,熟知中外力量差距的王文韶又上疏,力言外衅不可启,不宜与列强交恶,他说“中国自甲午以后,兵单财尽,今遍与各国启衅,众寡强弱,显然不俟,将何以善其后?愿太后三思”。慈禧很恼怒(大臣袁昶、许景廉等皆因反对开战先后被斩),主战的载漪说“老奴”当杀,义和团也想取王文韶首级,王文韶管你听不听,慷慨谏言。而当慈禧“西狩”时,他偌大一把年纪冒死追随,做到不离不弃,又几人能拼到这份上?!王文韶不该滑的时候没滑,他的前程,一半是拿老命换来的。

2 红蝠山房学士府

王文韶大学士府在中河之畔的清吟巷内,南宋时为皇城亲事指挥营所在,清时称清吟巷,清吟实为“亲营”之讹。据《元明清名城杭州》记载,王文韶祖上住清吟巷,宅院里有一栋楼叫红蝠山房。咸丰间杭城两度兵燹,王家房塌人散,仅族人王乃斌尚居破屋。同治十年(1871),时任湖南巡抚的王文韶获悉王乃斌写的《红蝠山房诗钞》内,有一首《谢叶丈晓湖学博赠红蝠笺》,说高祖王羽舟在康熙年间建房时,有五只红蝙蝠绕梁而飞……蝠福同音,红蝠寓意洪福,为吉利之兆,王羽舟遂以红蝠山房命名。王文韶了解到这么一段家族史后,心想今天已在自己身上应验了,觉得很有意思,于是买地扩建足以光宗耀祖的大宅院。

大学士府第是王文韶晚年时命名的,它位于清吟巷10号。正门楣悬蓝底金边蟠龙的“太子太保大学士第”匾额,门对面有照壁一堵;入大门为天井、大厅,大厅内分门厅、轿厅、戏厅、鸳鸯厅、退圃园等,各厅堂上方悬挂“重赴鹿鸣”、“兰馨松盛”等匾额;轿厅东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红蝠山房(清吟巷9号)极可能是王文韶的书斋,在正厅的东侧,上悬左宗棠所题“红蝠山房”匾额(左宗棠还撰写《红蝠山房记》)。从一幅“大学士府第”图上看,百年“蚕食”后的相府轮廓清晰,仍可分辨出红蝠山房的大致外貌。

王文韶任职期间就在清吟巷搞扩建,并非退位后才动手。《王文韶日记》说:光绪十年甲申(1884)正月十一,五十五岁的他拉着孙子“登卧游楼一眺,四山雪霁。殊豁心目”。该楼高三层,顶层楣额桐侯题跋“卧游”二字;中层藏书达万余册;底层为私塾教学所用。第二年,“宅后辟地三亩余,为种竹栽花之所,拟名之日退圃……”“十一月初二十一,(瞿)鬯轩赠以湖石一大件,长约丈许,足供清赏,移置退圃……”;“十二年(1886)丙戌十一月十八日,酌定东院新屋正楹曰‘诵芬馆’,船厅曰‘归舟’,平台曰‘藤花榭’”……王文韶57岁那年,各项建筑就已基本告成。1907年,时年78岁的王文韶荣归故里,在占地27亩的宰相府里安享晚年,隔年去世,葬小和山那天,殡葬队伍之长,之隆重,轰动杭城。

王文韶为清末藏书家,能接受新事物,重视农耕、文化等,曾奏请建造北洋大学、铁路学堂、西学水师学堂、上海南洋大学等,这些都值得肯定。

3 阮毅成眼中的宰相府

阮毅成系民国杭州风云人物,其父阮性存知名度更高。阮毅成的儿子说北伐(原文)前夕,阮性存与汤寿潜等聚湖心亭密谋光复杭州时,蒋介石是警卫,持枪于亭外。今庆春西路一段,民国时命名为性存路,可见他在杭时做了不少益事。阮毅成曾获巴黎大学硕士学位,抗战时任浙江省民政厅厅长,对杭州历史有浓厚兴趣,曾跑遍杭州角角落落,写下一本《三句不离本“杭”》,在杭州影响很大。其中有篇《杭州大宅》说:1947年冬,他首次到清吟巷(街)造访王文韶三房孙子王养之,见“堂前悬有红蝠山房横匾,系左宗棠所书。并悬有王文韶大幅画像,已历40年,颜色仍新。画像时,王已七十三四,再三四年,王即逝世。此两件在抗日战争杭州陷敌八年中,未曾失去,养之兄颇引以为幸。养之兄并导观全宅,已一部分易主,大部分分租。租户有纸行,有医生,有散户,凌乱不堪,所谓正屋,亦已待修,后园更荒芜已极。”

阮毅成还述及某日访高梦曾先生时“谈及相府,高谓文韶系嵊县菘厦人,来杭州应试,过清吟巷,见瞿氏房屋甚好,乃曰:‘他日得志,必住此巷。’后果拜相,乃购瞿宅之地以建新宅。当时经手者过于讨好,使其正屋面向正南。杭州风俗,谓除皇帝及菩萨外,任何人不宜正面向南而居。因以此屋落成后,文韶只住年余,即行逝世,其子亦多不存,家道衰落如此之速,与此不无关系”——过去造房子首先要看风水,定门向,“有门向不对者,杭人谓之歪墙门”,只有皇宫、庙宇祠堂的大门正对南方,平民百姓不能效仿,所以大门得开在偏左一点的位置(右为白虎,也不吉利),以免招惹灾祸。王家犯了“冲”(忌讳),建“歪墙门”,结果家道很快衰落。

4 周时高曾住后花园

马时雍主编的《杭州的街巷里弄》载:“府后有私家花园……可惜花园早年不存。”关于王家后花园的记载大多寥寥数语,没有细节描述。阮毅成说到后园也就7个字,他兴许没注意到,后花园里当时住着一户周姓人家,已有十年,周家见证了后花园在那个时代的变迁。

2014年11月29日下午,我们陪周时高老先生到清吟巷故地重游。周老曾任杭州金银饰品厂党支书,当年已是90高寿,依然精神焕发,步履稳健。他说父亲周正民民国时曾任新华路奉化会馆管事15年,曾住王家后花园。

周老说“王文韶的后花园,在抗战时期至新中国初是怎么个模样,知道的也许就只有我了……”我们先替站在清吟街127 号门口的周老拍照,他身后那开着两扇黑漆大门的建筑物,即王文韶故居,如今部分为西泠拍卖公司所用。而门口的马路,从1919年《省城图》上看,原先称杨绫芝(现芝为子)巷。该路东段通直大方伯,西段称薛衙前、龙王巷(后称龙华巷)。杨绫芝巷与薛衙前各约百米长。薛衙前为东西向,王文韶府第位于薛衙前地段。王氏府第因该巷而一分为二;薛衙前路南为王文韶府第(之前为薛衙前9号),路北为后花园(薛衙前11号)这条老路自扩建后,改称清吟街。现在进出府第的门,其实是原来的后门。

三人看完相府后返身出后门,沿清吟街往西,去实地踏访。后花园西端是南北向的皇诰巷,巷西侧为“新华保险”大厦,再过去即中河。沿皇诰巷向北百步,前面是“京晋宾馆”,周老说当年东北角的围墙在这附近。围墙后面是灰团巷,很短,仅几十步。转东约百步,见紫金观巷路名……沿后花园这个略带长方形的范围绕了一大圈子,我们回到清吟街137号偏西位置,周老说后花园入口就在这里(此地在建“杭州新世纪外国语学校”),其东侧与基督教所办的冯氏女中接壤(薛衙前10号)。

周家原住法院路庆余里4号。1937年,周时高随父母进后花园时,才13岁出头。父亲周正民是奉化人,与蒋介石有交往(《杭州文史资料·蒋介石与奉化同乡会周时高》和曹晓波《老杭城的同乡会馆》)。周家入住后花园的原因,是王家后来衰败,日子难过,家产一点点在变卖。到抗战前夕,后花园卖给国民党炮兵少将项致庄。当时项致庄忙于他事,没精力去料理,花园就一直任其荒芜。项致庄手下一营长名叫陈友三,奉化人,北伐后弃军从商,住在龙华巷。那时日寇飞机经常在杭州扔炸弹,弄得人心惶惶。一日周父向这位老乡说出苦恼,陈友三想项致庄正在为后花园无人管而犯愁,今天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就和周父说花园地方大,住那里安全些,租钱也就免了,至于军长那里,他说他会去沟通……周父一番思考觉得可行,谈妥后立马搬家。

5 后花园建筑

当年搬来时,周时高站在宅院前感到很好奇,只见大门前装有“避窃儿”(又叫“递乞儿”,其作用是拦小偷、乞丐等直入,同时又可使室内光线透亮些)的小木门,约有大门的一半高。门下一条高石槛,门槛后是过道,地面铺着鹅卵石。

沿右面高墙边走去,中间有一座靠墙的半亭,亭柱上有楹联;过亭有挡风遮雨的走马廊,很宽敞,地下都是方方正正的大块京砖,周老说曾用这地砖当砚石磨过墨。走马廊后面有约30平方米的花厅,是接客的地方,花厅前植四棵桂树。靠墙的一圈木结构上都是镂空花窗,每扇花窗中央都嵌有一块画有花鸟的玻璃。花厅尽头处是荷花塘。塘北数步,又是一间花厅,两花厅各有一口水井。一直向北走,路两旁都是花木,由于无人料理,杂草丛生。

从西面墙角往南,墙外是皇诰巷,在不到拐角处的墙边又一间书房,大小与那花厅相似,拐角处即临街的一角,也有一间书房,约20平方米。周老说他父母当年选小房子住,大房子让给往来的亲友憩息。后花园占地面积足有6亩,园内建筑约有400平方米。

花园前半部分正中央矗立并排两座假山,一前一后,占据很大一个空间,两山之间有一口长满苔藓的古井。山石据说来自“云、贵、川”三省。前面的假山约两间房子大,山顶有一飞檐翘角的亭子;后面的假山要大一倍,高度超过两层楼,可与今天胡雪岩故居的假山相埒,山石玲珑剔透,远远都能望到。园内遍植香樟、枇杷、柿子、芭蕉、翠竹,还有沿藤的蔷薇、木香花等,可谓四季花木扶疏。

6 抗战时,相府家业不守

日军侵杭期间,王家家业难守,许多珍贵文物流失。周老说王文韶告老还乡时已是光绪末期,随行佣人为北京籍,王文韶死后他们仍住王家,时间长了,与周家人混熟。佣人姓张,有妻子儿女共4人,生活艰难,不得已做了一些“小动作”。当时相府值钱的东西很多,连后花园花厅、客厅、书房内也有名人相赠的字画等,仅高档木料做成的家具一项就不好说。周父曾数次买下佣人从前面府内翻捣出来的古董,有薄如荷叶的燕窝,金丝绣的“百寿图”,翡翠手镯等。抗战后期王家后人一直在变卖房子和土地。靠近皇诰巷的那半边也为他人所有,几乎占去后花园的一半,所以清吟街127号处有一道高墙,向后一直延伸到后花园的北端。除此之外,周老说日本兵曾占用王文韶故居,他们拿红木当柴烧,对这座古宅破坏也很大。项致庄由于抗战中投敌,任伪浙江省省长,抗战胜利后即被枪毙,后花园成了“逆产”,好在当时无人来接收,周家一直住到1950年,方才迁往祖庙巷高家老宅。

大学士府从1946年起,先后办过“孓民小学”、清吟巷小学及附设幼儿园、校办工厂、民居等。新世纪随着政府对文物古建筑的重视,学校、工厂、民居相继搬出,相府经修复后又见昔日容颜,但毕竟部分已毁损,后花园等荡然无存,那些记载了历史的吉光片羽却远离日常生活的陈迹,就在寂无人处裹挟着历史片段一同消失了。日后如果续建王文韶故居,但愿本文内容能够派上些许用场。

作者: 编辑:张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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