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头白米箬叶香 |
Fashion.hangzhou.com.cn 2020年06月28日 23:27:21 星期日 杭州日报 |
北京城南东壁街的早市,开了又关了。 开张那天清晨,入口头一家烧了一锅粽子。我买了四个,两个肉粽,两个枣粽。我给了俩同事,一个女孩,一个男孩,都是单身。 早市台门上锁前一天,粽子还在卖,我常去的水果摊,听说进货难,商家没有来。什么时候来,谁也说不清。我走了神,忘买粽子,今天还想着。 杭州朋友来相问,端午节写点什么?我想起东壁街头的粽子,都是斧头粽。端午粽子,祭神用的,是尖头粽。 二 庚子年的北京,正月里来慌兮兮,三月里慢慢好,四月里拐个弯,小小病毒神经兮兮,弄得人哪也不便去,进京城难,出城也难。 三月十二清明,我不得回乡,不知大运河的南头什么样子? 农历四月见底,南方乡下,天已热了。六号浦沿的风,还没有起土味,毕竟不到“六月里”,而新鲜箬叶的清香,却已飘满浦沿和道地。 我耽溺在这箬叶香里,因那悠远的,又清肺又明目的鲜箬香里,因那绝糯的,又垂涎又吊胃的鲜箬香里,偏爱那一根麻线绑着的三角的美食。 母亲问,端午节回不回来?又说,满口假牙,咬不住线,粽子不裹了,你要吃吗?要吃,央人裹了寄你。 再有几天,五月初五,我想吃五个钱塘粽子!一个肉粽,两个枣粽,两个白粽。 三 故乡的白米尖头粽,是招人的绵绵乡谣。谣里轻轻挥手,飞天一般飘过,一个个熟识又亲切的女人,在一份份人家的堂屋里,欢欢喜喜走拢来,围着角四方的桌裹粽子。 利索精干的女人,卷起箬叶,挠一把淘净的糯米,放一块酱油拌过的肉,或两颗枣,再放把米,箍紧搡实裹牢。 扎紧粽子的麻线,不大容易扯断,须用牙咬住,用力往外一抻,崩裂的一声钝响,是礼成的布告。女人随手抄动箬叶的抖擞,似穿衣声,接驳在一起,一如清晨的小鬼头,赶着出门上学堂。 四 钱塘沙上烧粽子,用大镬子。一吊粽子四五个,一镬子三十几个。水浸没粽子,新鲜箬叶的余光,同镬子的黑亮,一唱一和,叫那庄严的灶君也目不转睛。灶台上袅袅水烟起,用大镬盖罩牢,一烧四五个钟头,滚烫的水蒸气,沿镬子口沿喷出,灶壁上久坐的灶君,也不禁心动,腾云驾雾里,来闻箬叶香。前半夜烧好的粽子,焖过夜去,出了膏水,一早起身,掀开镬盖,温滋滋的,剥了好吃。 粽子烧好,一吊吊拎出,挂在灶台顶的木钩上,仿佛渔家晒的抲鱼网。 吾乡粽子,最常见的,一样枣粽,里头裹两颗枣,也有放一颗的。一样白粽,纯是糯米,剥掉箬叶,染一身浅黄的箬汁,用一根筷子,挑起粽子,蘸了糖吃。尖头白米粽一角粘了糖,披上晶亮的糖衣,一嘴咬下去,口里口外都是糖,牙齿咀嚼白糖的声音,像静夜走在雪地里。 五 剥落的箬叶,也叫“粽子箬”,乡人不舍丢掉,一张张洗净沥干,叠成一捆,用络麻线拴牢,挂竹编的立壁上。陈年的粽子箬淡青,同深棕的蓑衣、浅黄的箬帽,一眼里看尽,总连在一起。 陈年粽子箬,干瘪如薄纸,用凉水泡两三天,浸透才合用。母亲急用时,放大镬子里,水开了烧五六分钟,清水变浅黄,去了浮生红尘。箬叶吃水,一身爽亮,像雨天里,从竹梢飘落的新叶。 “黄”与“五”,是端午的幸运色和数目字。端午家祭,供品呈“黄”,黄瓜,黄鳝,黄鱼,都是生的,俗称“三黄”。也有“五黄”,再加黄酒和蛋黄。祭神的粽子,一吊五个,比自家吃的一吊四个多一个,盛老酒的酒盅五个,连大蒜子也是五个。至于艾草同菖蒲,记不清,大概艾草三根、菖蒲两根,并成一束,祭神后摆在堂屋搁几的角上,或挂门框上。 钱塘沙上过端午,惊动上界,带班的菩萨叫“端午菩萨”,同灶君菩萨是同学,一道吃饭的菩萨,有管“家常”的,管“发财”的,管“安全”的,管“平安”的,管“太平”的,与时俱进。管“台门”和“大门”的菩萨,也有两个,不许兼职。据乡间老阿奶讲,人家屋里灶君菩萨顶大。民以食为天,神灵的仙境界,参考凡间,一样看重。 六 东壁街早市的粽子,因为好卖,每日烧一锅。我每路过,停步凝视,心尖挂住一吊,不买也难。它的味道,在箬叶香间,格外好。我却总觉少点什么,是装在小碗里,甜菜炼的浅浅的一堆白糖?还是甘蔗榨的一撮红糖? 箬叶有清热止血、解毒消肿之功,是一味中药。钱塘沙上,粽子年年裹、月月裹、日日裹,风味独特,古今同喜,时人爱吃。吃粽子,食药兼备,端午时节吃,最好勿过。 袁浦附近,老早有人住,七八千年前,就有人行船和种地。地下挖出的稻谷,几可说不朽。不知地底有没有粽子?哪怕一个古老“粽记”,胜过一打传说。我盼古人有心,用石头做粽子,出土钱塘,是“钱塘祖粽”。 七 庚子年里,清明未上浮山,我没有吃到乌米饭。端午望钱塘江水,也看不着,那一班裹粽子的邻人,大抵也四散了。 北京开年电影《辛弃疾1162》,还在那里放。我独以为,少了一吊五个粽子。我想大声告诉辛弃疾,取将一吊上好的端午粽子,缚在枪尖上,南征北战,治病救人。 东壁街的早市,再开张日,我买一吊粽子!我深呼吸,闻箬叶香,吃定胜粽,衷心祝愿,国泰民安。 |
作者: 编辑:张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