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秋日的浓雾 |
Fashion.hangzhou.com.cn 2020年10月23日 10:37:28 星期五 杭州日报 |
1. 这条古道就舒缓在我们的眼前,逶迤着深入到一种静寂,秋风的沉溺中,偶尔一声的鸟叫是一种提醒:提醒我们这里难得的寂静,寂静到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门。这古道保持得完整,古意苍茫,向导说以前是青田方山一带的人出城必经的途径,崇山峻岭中的人从这古道翻山越岭到温州。 我们正好是相反而行,坐车到奇云山临瓯海这一侧,大抵已经接近山巅,海拔1200多米对于江南的山水而言足够高度了,而后从这侧往西北方向翻山而下,也就是从温州步入丽水。这地域概念当然是我们的执念,山水就在那里,并不俯就我们,而是像我们这样去就山就水。早在1500多年前的南北朝,此地属于永嘉,太守谢灵运是汉语山水诗的开创者,这古道想必也是曾经走过的。 而我们今天的行走,是不是一种接近,或者是对山水的沉浸? 这一天正在节气寒露的前几日,空气从夏日的轻薄逐渐变得晦涩,古道两侧有些野菊小小地绽放,如蓊郁植物世界里的一种低语,恍惚是这个季节的省略号。农历九月又称菊月,菊是这个月的符号,我偏爱于在荒僻处摇曳的野菊,不张扬,但自有其圆满之处。 越高,山渐渐低矮下去,而天渐渐空旷。与山水的默契是东方文化的精髓之一,就像近日集中宣传中的唐诗之路。奇云山古道的漫游可以看成是唐诗之路的衍生,唐诗,在我看来是一个泛指,是指我们看山看水的角度和内蕴。 “几向霜阶步,频将月幌褰。”唐代诗人李商隐的两句诗在又一个山道的转折处时,在我的记忆里突然惊醒,少年时对古诗词的热爱非常有趣,那个时候一遍遍把它背出,但有一阵子,它们好像脱离了你,你曾经背过的那些诗句变得模糊,甚至以为遗忘了,却突然会在恰当的时候苏醒过来,让你有意外的惊喜,它们是我们文化基因中不可或缺的那部分。 走了一阵子以后,身体上的缘故,看似平缓的古道显得陡峭起来。每每以为已到峰顶,道一转折,便又在途中,而手机的信号早已消失。群峰之上正是秋天。 2. 古道十八折,又过一转折,终于到了山巅,别有天地中让人惊喜。巨大的高山草甸呈现在眼前,平整而广阔,草叶都已枯黄,在风中瑟瑟抖动。我后来查资料得知,这草甸有六平方公里左右,让人稀罕的是,在草甸的中间,蜿蜒着一条狭窄的溪流,溪水潺潺,更加衬托着高山之巅的安静。 草甸里因为昨晚的秋雨,略有些泥泞,倒让人想起古人对于这个时节的一种说法,颇有神秘的气息,古人以为,到了寒露以后,“雀入大水为蛤”。这就是说此时,鸟雀坠入大海化为蛤蜊,从飞物化身为潜物。古人也许视野局促,但想象却瑰丽,他们对于未知的事物有着神秘的解释,而寒冬将临,原本活跃的鸟雀突然间就隐匿不出,在想象中,那是猫到了海底化为蛤蜊以御寒。 这草甸的景色很让人陶醉,浑然不似在千米之高。江南海拔低,通常只有数十米,与奇云山两者间的相对高度是实实在在的。 草甸之侧,白头的蒹葭飘扬,光影斑驳,思绪飘忽,这水生植物葳蕤在高山之巅,是造物的一种惊诧,时间雕琢出了这些独特的地貌,让我们在沉浸的同时大为感慨。 此时起雾了,在空旷的草甸上,那些在风中俯首的草叶焦黄,而草叶之上,云雾滚动,犹如羊群在走。雾本是无质之物,此时却有形,桑德堡的那首《雾》在这里触手可及:“雾来了,/踮着猫的细步。/他弓起腰蹲着,/静静地俯视/港湾和城市,/又再往前走。” 远一点的地方,有几株我叫不出名字的树已经抖落了一身的叶子,在天地辽阔中显出那稀疏之美,它们比我们更能感到寒冷的侵袭吧。在人的中年,也许也会起雾的,到了一个高处,年龄、精力等等,会在我们的身体里布满了雾气,有着朦胧而不可言说的畏惧。 3. 于是便看到了那湖,起先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湖边的树妖娆多姿,像是朝我走来,到湖边却是遗憾的,因为雾愈加浓烈,像是在整个湖面上徜徉,我们能看到的就全部是雾。 按照我们古老的智慧去看,世界分为阴阳两界,两界相互交杂,怒而为风,乱而为雾。《吕氏春秋》里这样解释乱:冬行夏令,则氛雾冥冥。这就是天气错乱,“天气下,地不应;或地气发,天不应。”而雾字下面在繁体字里的“務”,就是强调矛盾的矛,表明事务都是较力的结果,其过程为昏,到最后云开雾散,才是清明。 我不知道这湖面的大小,迷雾会带来错觉,那往往是悲哀的。这湖叫做龙宫庙,边上有个龙宫湖,我们在龙宫湖中坐了会喝茶,管理的是一对农民夫妇,有着天生的热情,拿出他们的糕点和水果招待。 此时雾气未消,像是一种有重量的实物,但近岸的水可以看见,居然有几尾方山符号之一的田鱼悠闲游动,一边那夫妇中的妻子正好走过,说这鱼不会远飏,每当开饭的时候,它们就会聚集在岸边等待米粒的撒下。 也是巧了,在我们欲走之时,不经意回头,雾气突然一收,整个湖暂短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湖水盈盈,秀丽可亲,而就在我们欲要细细斟酌之时,雾气又铺天盖地席卷而至。 “裹粮杖轻策,怀迟上幽室。行源径转远,距陆情未毕……颐阿竟何端,寂寂寄抱一。恬如既已交,缮性自此出。”这是谢灵运的《登永嘉绿嶂山》,我此时强烈地怀疑这首诗是不是写的就是奇云山,但应该不是,根据记载,绿嶂山又名青嶂山,上有大湖,这和奇云山是类似的,而这湖,该是地壳运行中火山口所演化而来,火和水,在这里就像阴和阳的拥抱。 谢灵运之所以被认为开山水诗一代诗风,大概是因为他把自己的性情融入了这山水之间,“恬如既已交,缮性自此出”,我们对于山水的所有期待里,这才是灵犀一线的默契。 正如这湖,适时为我们撩开了面纱,但就那么一会儿。 4. “孤鹤不睡云无心,衲衣筇杖来西林。” 龙宫湖主人养着的两头鹅“亢亢”地叫唤,让我想到的依然是李商隐的两句诗,这些场景总是唤起内心的那种叫做乡愁的东西,尽管它已经越来越稀薄。 而在经历了浓雾的阴霾之后,才是登高的开阔,正如寒露之后就是重阳,九九归一,重阳就是在九重天上,而只有到登高望远,心智不再改变,九转为美玉之玖,那么再不可逾越。 从龙宫庙走到靠近方山的这侧,仿佛是两个天地,还是那条古道,但视野中有着高处俯瞰的愉悦,方山整个犹如盆景出现在我们的下方,秋色的缤纷在这种俯瞰中最为明显,收获或凋敝,其实都是在这一瞥之间,却耗尽了一年的时光。 从山下回头望,山影巍峨,李白的“天姥连天向天横”放在此处极为恰当,猛然叹了口气,天!这是我们刚刚翻越过来的? 如果不是那个憨厚的,拿着一把砍刀的向导在我们询问时说,大概四十分钟可以走完全程,而不是我们实际所耗费的三个多小时,我相信有很多人会选择浅尝辄止的,但到了后来,尽管疑问越来越深,尽管真相毕露,我们却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有些路,便这样走了过来,起初是不知不觉的,等到明白过来的时候,却已经骑虎难下,那么,便一路走下去吧。 |
作者: 编辑:张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