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五，同香茶楼第5场演出，台下坐了7个观众。

为陈老先生筹款义演场面火爆，凳子不够，只好“坐鼓”（作古）。

    老先生陈忠，中国相声第七代传人，年逾古稀。2月中旬自贵阳来杭，加盟笑海相声会馆，每周六晚在青年路大华书场演出，功底深厚，颇受观众喜爱。4月29日傍晚，他在东新路上想找一家便宜饭馆解决晚饭，突遇贼人奔逃夺路，将老先生撞倒，脑后着地，颅内出血，病情危急。医生预言，就算醒来也可能丧失部分语言功能。老先生平日积蓄不多，生活清苦，在杭演出每月收入仅600余元，千里来杭只为登台表演，不求名利。老伴焦急无奈，5月7日打进快报85100000热线求助。快报一组连续报道之后，热心读者与曲艺同行发起募捐，笑海相声会馆发动义演，共筹得爱心善款数万元，老先生因此渡过难关，身体日渐康复。

    昨天，陈老先生回贵州去了。

    杭州到贵阳，1849公里，火车要开25个半小时，下午两点出发，如果一切顺利，今天下午三点就能到家。

    虽然陈老先生身体虚弱，走路需要搀扶，但老人恢复得相当不错，不仅语言表达无碍，记忆力也已大幅提升。

    当初老先生昏迷一周悠悠醒来，不知自己身居何处，以为还在贵州。

    又过去一个星期，笑海相声会馆团长叶明珠前去探望，旁人指着叶团长问，老爷子，您还记得这个人是谁？

    前天老先生才刚刚认出整晚陪在床边的女人是自己老伴，现在实在想不起眼前这个笑眯眯的瘦子。毕竟是登台多年的相声老艺人，表情镇定反应迅疾，冲着叶团长一竖大拇指，“这……这……这都是世界名人呐！”旁人哄笑，都说“还好还好，总算功夫没丢。”

    叶团长把义演善款交到陈老先生老伴手里，她千恩万谢再三鞠躬。看得出，老先生其实也很感动，但相声艺人可能有自己的表达方式，老先生又冲叶团长一竖大拇指，咂嘴说道，“这小伙子……帅！真帅！”

    叶明珠生得细细长长一张脸，体型瘦若竹竿，实在离“帅”还有不少距离。但这个相声第八代传人也不含糊，脸上浮出惊慌神色，一拍大腿，“老爷子！您记性差了不要紧，怎么连审美能力也丧失啦？”

    又是一片爽朗笑声。

    临场发挥抓取笑料，用相声行话来讲，叫现挂，是成熟演员必备的功夫之一。拿自己、同伴和熟人开玩笑，叫砸挂，是相声表演最常用的一种手法。像陈老先生这般出了大事，死里逃生，换作别的人群场合，气氛一定悲怆凝重。但相声是门逗人开心的独特职业，伦理辈分甚至生死，均能成为笑料包袱，但是，“砸”自己行，“砸”观众不行。上台说“伦理哏”争辈分，观众能占演员便宜，但演员绝不能占观众便宜，哪怕一星半点。

    郭德纲总结过一句话：观众生活得不顺心如意，花钱买票进来听相声，看到人家比他笨比他惨过得比他还窝囊，哈哈一笑，心理平衡了，才觉得这钱花得值，这些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呐……听听有些心酸，想想却很实在。

    叶团长说过好几次，他打心眼里感谢郭德纲，因为是他带动已经垂死的相声行业重新红火，让观众回到小剧场，这才有了“笑海”现在这口饭吃。

    但这口饭眼下还吃得相当艰难。

    上上周六晚上，青年路大华书场为陈老先生的筹款义演，因为快报提前预告，现场火爆非常，所有凳子都不够用了，又搬来3面唱戏用的红皮大鼓，“坐鼓”（作古）也成为那天逗笑全场的包袱之一，台上台下笑语欢声一片。

    但上周五晚上，天阴飘雨，劳动路同香茶楼古色古香的演艺大厅，台下只有7名观众，比上台演员加起来还少。观众少，也被演员现场取料。

    “今儿来的人可真不少啊，有好几万人。”

    “啊？好几万人？”

    “好几……个……姓万的人。”

    “嗐！”

    台上表演仍然卖力，台下笑声依旧不绝，只是声音回荡在空旷大厅里，让坐在最后一排的我心里涌出些悲壮凄凉，还有感动。

    两年半前，叶团长带着这批80后相声演员在大华书场扎根，刚开始也是这般冷冷清清，最惨的时候，一晚上只卖出去十张门票。

    咬牙坚持至今，终于每场台下都能坐上六七十人，有了一批忠诚的铁杆粉丝，场场必到。但演员收入依旧寒酸微薄，每人每场分到手里百来块钱，加上平时外面演出，根本无法养活自己。不得已，排练演出之余，大都在社会上做着一份或几份兼职：

    团长叶明珠，河北人，在城北开一家五金商店。山东汉齐帅、宁波人裘佳，常去电视台美食节目客串嘉宾。河南人葛杰，在鼓楼一家文化公司任项目策划，象山人张叶挺，在少年宫教小朋友口才技巧，舟山小伙李佳峰，刚从浙工大毕业，前天还在学校附近肯德基干活……还有杭州的周鋆、刘振董，安徽的石三，也门人阿马尔，天津人阿斌，山东人刘振董……

    “我们这些人合在一起，就是大半个中国地图！”叶明珠向我一一介绍，仍不忘记开个玩笑。

    昨天中午，叶团长和葛杰一左一右，搀着陈老先生去赶火车，走上站台了，老少三人还说说笑笑。

    火车快要开动，陈老爷子颤颤巍巍扑到窗边，半张嘴，眼含泪，朝站台上几个年轻人不停作揖拱手，深深地鞠了好几个躬。

    叶团长眼里也亮亮的，但他马上去拉旁边几人。

    “快走快走，医生说老爷子不能太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