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讲个细节吧，我发现沃尔特是整个摄制组唯一一个不坐下来的人，他没有导演椅，每天就看到他在现场走来走去，也很少看监视器。我其实也是一个很少看监视器的人，我也喜欢站在摄影师旁边的位置。”

沃尔特：“这主要是因为南美人太懒，如果我坐下来的话，其他的工作人员非得躺着不行。”

本来，是记录别人的导演；现在，成了被别人记录的主角。近日，一部关于导演贾樟柯的纪录片，在北京杀青。其实，有关贾樟柯的纪录片，之前已有两部。

但是这部有些不一样，因为操刀者是沃尔特·塞勒斯——由他执导的《中央车站》曾经获得过柏林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熊奖，至今仍被认作“拉美电影”三大巅峰之作之一。这位巴西著名导演随后的作品《摩托日记》《太阳背后》继续好评如潮，助其顺利进军好莱坞，并执导了《鬼水怪谈》以及根据凯鲁亚克名作改编的《在路上》。

沃尔特要拍一部关于中国导演贾樟柯的纪录片，这一消息就是在《在路上》美国首映礼上宣布的。回忆起当时对此的反应，昨天贾樟柯在电话中止不住地乐，“当时完全没想到，想着不会吧，真的要拍啊。”其实，之前沃尔特就曾向贾樟柯提到过要拍一部关于他的纪录片，当时贾樟柯以为他是开玩笑，所以回答得也随意，“欢迎欢迎，我是一个很好的演员。”

昨天，快报记者通过电话独家采访了贾樟柯，让这位习惯于“导演”别人的人，谈谈这次他“被导演”的经历。

记者 冯泽

从“没那么熟”到“属于知音”

宣布要拍时，已经筹备了三年

之所以觉得对方是开玩笑，一是因沃尔特·塞勒斯在国际影坛上的地位，二是贾樟柯自认为也没熟到那份上。两人第一次的交集，是在1998年那届让他们两个同时一鸣惊人的第4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上。那届电影节，沃尔特凭借《中央车站》获得最佳影片金熊奖，贾樟柯的首部长片《小武》则获得青年论坛大奖。就贾樟柯回忆起来，当时两人只是知道彼此而已，其实不认识，“他看了《小武》，开始注意到我。”

两人真正坐下来聊，是在后来的一次巴西圣保罗影展上。“当时影展主席请沃尔特和我对谈，聊电影方面的一些想法，分享一些经验。当时谈了很多。”贾樟柯记得沃尔特为此还专门写了一个整版的文章，“发在圣保罗一个很大的报纸上。”

还有一次让贾樟柯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在第61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上，两人分别以《二十四城记》和《越线》入围主竞赛单元。虽是对手，但两人却惺惺相惜，“因为是同一天首映，所以我们之前一直在筹备。不过见了面后，他说这些年一直在看我的电影。”

后来两人也没有更深的交往，大多是在一些影展上见面，间或有些书信往来。所以，当贾樟柯听沃尔特说要拍他的纪录片时，有玩笑之感也属正常。没想到沃尔特来真的，而且在美国宣布时，整个制片筹备工作已经进行了三年，万事俱备。这不由得让贾樟柯感慨：“我们属于知音。”

从巴黎、圣保罗到北京、汾阳

拍之前已经把这个人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部纪录片之前在巴西圣保罗以及法国巴黎拍摄，最后来到了北京以及贾樟柯的老家山西汾阳。贾樟柯算来，这次算是他和沃尔特相处时间最久的，“每天都有大量的谈话。”

整个谈话工作过程中，贾樟柯又发现了一个两人之间的共同点，“讲个细节吧，我发现沃尔特是整个摄制组唯一一个不坐下来的人，他没有导演椅，每天就看到他在现场走来走去，也很少看监视器。我其实也是一个很少看监视器的人，我也喜欢站在摄影师旁边的位置。”当贾樟柯同沃尔特谈起这点时，沃尔特的回答也很风趣，“这主要是因为南美人太懒，如果我坐下来的话，其他的工作人员非得躺着不行。”复述着沃尔特的这个回答，电话里的贾樟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另外一个让贾樟柯颇为感慨的是沃尔特的资料收集工作做得非常全，“全世界关于我的评论、书籍、作品他几乎全都有，甚至一些我在国内的比较商业的广告作品，甚至我拍的一些照片，他都有。我跟他说那些其实都是我商业上的东西，没必要收集，他说这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所有的工作都是下意识的，是影响生活的一部分。”

贾樟柯笑说其实很多自己拍的短片还有照片，自己都忘了有这回事，所以这回看到，自己也蛮惊讶的，“那种做事情的认真程度绝对超过了大部分的研究者和影评人，我忍不住跟他说能不能拷贝我一份。”

更让贾樟柯钦佩的是，沃尔特以前从来没有到过他的家乡山西汾阳，但是对于他的朋友、家庭关系，在这次来拍之前，他都已经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这让贾樟柯惊奇万分。

从数次长谈到实地考察

贾樟柯想起第一次去太原看罗丹雕塑展

北京、汾阳，数次长谈，贾樟柯说他们聊的东西其实蛮专业的，“基本都是创作方法、电影语言方面的话题，因为他也是一个导演，不是一个社会学者。”

具体哪些问题，贾樟柯举了一些例子，“比如他会问我看的第一部电影是什么，然后这部电影对我有没有影响，或者我看的国外的绘画作品和第一个摄影作品是什么。”其实，这些事情在贾樟柯记忆中已经蒙尘，经沃尔特的提问，他才想起原来上世纪90年代初，他踏上开往太原的火车，去看罗丹的雕塑展，是他第一次接触西方绘画、雕塑原著，“这些经历其实我平常是记不起的。”

另外，两位气味相投的导演还对他们作品中经常表达的空间和时间进行了探讨，贾樟柯说他很喜欢沃尔特的那些公路电影——《中央车站》《摩托日记》《在路上》……这次贾樟柯带着沃尔特去了他拍《小武》《站台》时的外景地山西汾阳还有平遥，拍《世界》时的北京世界公园也去了。经由这番实地考察，贾樟柯对于空间和时间的理解，沃尔特也有了全新认识。

纪录片还在后期制作，片名还没定，但贾樟柯确信这部纪录片对于学习电影的人来说，会是一个很好的参考资料。至于影片到底会什么时候出炉，贾樟柯也不确定，“我和沃尔特还开玩笑，要不要继续放在柏林电影节，但只是玩笑。”

贾樟柯觉得这次一起过来的法国《电影手册》主编米歇尔·傅东对这个事情的评价很中肯：“导演间的友谊司空见惯，但像沃尔特·塞勒斯这样拍一部电影向另一位导演致敬的事情却属罕见。”

“我觉得这是电影王国一种独特的友情状态吧，这么遥远的距离，还能相互吸引。”贾樟柯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