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 记者 夏阳

前几天，和朋友聊起年味，他很正经地提醒我：你应该去大马弄看一看。

我很诧异，一个住在城东的人，为什么会在这节点，挂念十几公里外的市集？在我的印象里，大马弄就是太庙前一条“专门卖酱鸭儿”的弄堂。朋友轻轻摇了摇头，一副“你不懂”的表情，眼神也突然虚空起来，仿佛穿透他800度的眼镜，飘到了那个弄堂……然后就听他说道，“除了酱鸭儿，还有酱肉、蛋饺、羊肉煲、大肠、春卷、炸酥鱼、鸭舌……哎，你到底去过没啊？！”

我一时语塞。这是找年味还是找吃食啊？朋友又摇了摇头，这，难道不是同一件事？

1月18日（腊月廿七）中午，阳光正好。我决定出发去大马弄找找朋友说的年味。虽说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小时候外婆的家就在鼓楼，但大马弄的热闹，还真的是成年后才听长辈说起。这大概是我有记忆的第三次荡这条路。和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我来来回回走了三趟，花了一个多小时，走走停停，停停看看，看看问问，顺带八卦……

这里没有商场里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也没有超市里自带“财神到”的背景乐。这里的年味，就像是捂不住的氛围感，从角角落落、细细碎碎里冒出来。

今朝的鸭儿都卖光嘞！

卖光嘞！卖光嘞！

大马弄的酱鸭儿，说是地标也不为过吧？准确来讲，太庙广场前的那一条一到季节就挂满酱鸭儿的小路，并不属于大马弄的范畴。但要说气氛组，这里就是起点。我人还在5米远，就已经听到祝君的老板娘用杭州话“官宣”：“今朝的鸭儿都卖光嘞！”声音洪亮地喊完，还不忘自带两句回放音效：卖光嘞，卖光嘞！

我好奇地凑上去一看，架子上不是还挂着5只吗？老板娘回头一笑：“这些刚刚被人家订了，钞票都付掉了嘞，我不好再卖的，他们要或（说）我的哎，明天明天，你明天来！”

酱鸭都卖光了哎，突然就有种“你再拖拖拉拉，啥年货都要买不到了”的急迫感，我赶紧三步并两步，冲向百米开外的大马弄。

从靠近太庙这个入口进去，前面一小段大多是卤味店。且各有各打天下的招牌。原望江门直街的卤鸭羊肉、老刘私房菜、大马弄张师傅白切羊肉等，但不管“来头”是什么，店里的老板状态都差不多：来不及抬头——生意太好了，埋头切肉、装袋、打包，难得眼皮子一抬，肯定是碰到还在纠结的客人，他们会等上三五秒，忍不牢了，问一句：想要点啥西？

点单的人，也是一个比一个豪迈：这个，这个，这个……5分钟后，手里多了四五个袋子。

前一秒：噶贵！

后一秒：你喜欢吃啥味道？

这条百来米的弄堂，你想要的传统年菜，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到。

各色卤味之外，有卖酱鸭酱肉的，也有卖献鸡老鸭的，有卖甲鱼螃蟹的，也有时令的蔬菜如冬笋芹菜，有卖现包的蛋饺，也有春卷皮和春卷，有大张大张的发皮，也有一串一串的酱鹌鹑，还有穿插在其中的水果店，草莓和车厘子成箱成箱被搬走。

要说其中最“卷”的，那必须是春卷了。我来回数了数，总共7家春卷铺，最厉害的同时三只铁板开工。白乎乎的一坨面团，在铁板上打个圈，旁边帮忙的人，掐准秒数，眼疾手快地用刀一挑，然后轻轻一铲，一张“年味”就这样被拎出来了。

我问了下价格，全弄堂统一价，春卷皮28元一斤。其中有四五家还同时卖包好的春卷，口味也基本一样，就三种：豆沙、荠菜还有雪菜，20元一盒。来的人，要么一斤皮子，要么就是直接拿上两盒成品。听到最多的一句是：今天又贵了啊？！

有个阿姨和亲戚一道来买春卷，两盒挑好一听40元，目瞪口呆了5秒钟，“我前天，就前天哎，来买才10元一盒。今天要20元？”老板嘻嘻哈哈笑了笑，老老实实回答：“这东西就是年前的生意啊，一天一个价，我们也是拼命赚钱啊……”

嫌弃归嫌弃，但大家似乎也都懂这般行情。该买就买，前一秒感叹“啧啧啧噶贵”，后一秒又会问一起来的家里人，“个么，你喜欢吃啥味道？”

馒头山赫赫有名的桃花纸春饼来了

逛大马弄的快乐，大约就是走完整条街，你好像多了好多不认识的“熟人”。

挑粽子的小姑娘，为哪个味道好吃发愁，一旁凑巧在买八宝饭的大妈，上来就是一通点评+安利，小姑娘听了连连说“那就听阿姨的”“你说的，我肯定放心咯”……等小姑娘挑好买好，大妈才想起自己的八宝饭，10分钟的买卖里，只有1分钟是她“正儿八经”买菜。

也许，年夜饭那天各自的餐桌上，这两个陌生人会念起对方——这几个粽子是个阿姨帮我挑的，确实很好吃啊！喏，买八宝饭那天，我给一个小姑娘推荐了毛好吃的粽子……

大马弄的中间段，有个小区的铁门，红帽子的周阿姨，就在这里做春卷皮。她有一块手写的招牌：馒头山赫赫有名的桃花纸春饼来了。

不得不说，周阿姨是懂营销的。就这块手写的文案，来来往往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有人以为这里是有人写书法，有人以为这里是做风筝的……其中一对母女很有意思，大概是寒假作业不够饱和，妈妈没忍住现场教学了起来：桃花纸的意思，应该是饼皮薄如纸。馒头山，应该摊位原来在那里。但是，这春饼不对啊，老板，杭州人不叫春饼哎！

我旁边听听有道理，跟着转头看周阿姨，周阿姨不紧不慢地吃着手里的菜包，笑笑没答。倒不是她不想理论，是真的没空。已经有两位老客等着她啃好包子继续做皮子。

等俩母女走远了，周阿姨才说了句：杭州话么，春饼也叫的咯。

“就做三天，昨天，今朝还有明朝”

我决定站一会儿听听八卦。原来周阿姨是大马弄里摊春卷皮的老一辈，“做了24年，以前厉害的辰光，5分钟一斤色色宽宽。”周阿姨边说边啃起了第二只菜包，“现在身体吃不消了，老客人都晓得我的，就做三天，昨天，今朝还有明朝。”

就在等她吃了三个包子一顿中饭的十几分钟里，她和两个老客聊了自己的儿子，“我儿子就跟他的字一样帅气，哈哈哈哈，就是现在有点胖了！”又聊了上午弄堂里春卷市场惊心动魄的比价，还浅浅地讨论了下最近面粉的价格，一斤两块多，以及她出摊三天能赚多少钱……

我还和其中一个等待的阿姨，交换了另一家蛋饺店的信息。10分钟前，大家都还是陌生人，10分钟后，大家成了很熟悉的陌生人。

在网红蛋饺摊前，挤满了拿着号码牌的人。形形色色男女老少。大家排着队，眼睛盯牢现做的蛋饺，但也没闲着和前前后后不认识的人聊聊空天。“你几点来的啦”“你个芹菜多少一斤”“你把冬腌菜哪里买的”……

大家互不认识，但偏偏都有种“慧眼识英雄”的感觉，“这家蛋饺是蛮好的！啥西？你要买90只噶许多？哎，30只好像不够吃的哦，那我也买90只！”

“告诉外婆，你想吃什么，我们就买什么……”

大马弄平时就是附近居民的露天菜市场。但平时来大马弄买菜的，一定不会像这几天，几乎都是全家出动。

年味的意义，在一家人吃团圆饭时是高峰值，但起点，就是从家里人一起买菜开始。

一路上，老老少少小小。有中年阿姨搀着老妈妈来逛的，走得慢，但一路有说有笑；有一家四口，爸爸推着婴儿车负责带小的，妈妈和大女儿一起蹲着挑菜的；最多的还是两夫妻，男的拎袋儿，女的挑选砍价，时不时回头问一句：“这个要不要买点？”

在一家卤味店，看到了外公外婆带了个外孙，老人家指着店铺里的鸡鸭牛羊，笑眯眯地问孩子：“告诉外婆，你想吃什么，我们就买什么……”

从大马弄的这一头到那一头，每个走出去的人，都拎着两只以上的菜袋子。这些红红白白的袋子从摊主的手里递到买主的手里，“交接”的间隙，和平日相比，又多了些“暗号”——“新年快乐啊！”“身体要健康，健康第一”“生意兴隆、生意兴隆”……还有一句，“再会再会，要明年见了”。

是啊，再会，要明年见了。抚人心的烟火气，在这条最让杭州人津津乐道的市井弄堂里，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