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野猪 斗五步蛇 斗黄麂

几十年挑起无数丛林决斗

猎人洪永法和2.4万山民

将告别世代居住的大山

贯彻落实十八届三中全会精神特别报道 美丽中国梦——钱江源头打造国家东部公园（二）

一位山民将因国家东部公园建设而离开山林，被生态移民。

多年以后，当洪永法在他镇子上的新家无所事事时，可能会想起当年夏天在大鲍山老林里捉蛇的场景。

茂密林荫遮蔽了炎炎烈日，暑气在枝叶下蒸腾，蝉焦虑地鸣着“知了，知了”。在几乎被杂草埋没的山径上，洪永法放低身盘，拉开弓步，一寸寸向前缓慢挪动。

他圆睁的双目死死钩住前方一米多远，那条通体斑斓褐色的五步蛇。

五步蛇，因传说人畜被咬五步内昏倒而得名。这条原本只是盘在小路上乘凉的剧毒物种，正面临一场闪电宣战。它高抬头、吐红信子，呈黑缝的眼珠也死盯着洪永法。

汗珠在洪永法黝黑的脸上滚落，被汗水浸透的衬衫黏在他的背脊。他把那根1米多长的木杖举在胸前，前端的扁头对准蛇头。屏气，攥紧手杖，浑身肌肉紧绷，洪永法膝盖一挺，嗖的一个箭步抄上。蛇头也应势挺起，血口大开，露出那藏着剧毒的两颗獠牙。

洪永法身子突然向旁一撇，躲开蛇头攻击，手杖扁头却直插蛇身七寸处，分毫不差。被钳住身子的蛇，头尾竭力甩动挣脱，洪永法右手使全力，将它死死钉在地上，左手顺势掐住蛇头挤开蛇口，右手甩掉手杖，指头插进蛇口拔下毒牙，然后将这团手下败将塞进腰篓里。

2013年以前的44年人生里，洪永法已无数次主动挑起这种原始的丛林决斗。他捕获过野猪、野兔、黄麂等这里几乎所有的野生动物，是这片山林真正的主宰。即使他因年幼时从阁楼摔下腰部受伤，在同村18户人家的男丁里体质最弱。

只是，洪永法终将离开自己的“王国”。他不是什么森林之王，他只是开化县齐溪镇上村村大鲍山上的一个普通村民。

洪永法和他的山林、猎物们，已被纳入又一个宏大的工程之内。因为建设国家东部公园，开化县正在进一步实行生态移民，这里的丛林秩序将重新洗牌。只是这次没有决斗，此后开化的山林将归那些曾经的猎物们主宰。

而洪永法，将在今后五年内，与开化约2.4万山民一起，告别世代生活的深山老林，走进山下那片灿烂灯火里。

山给了他生息 也禁锢了命运

纵然在山林里无敌，但当回到人世间，洪永法却没有了用武之地。山给了他生息，也禁锢了他的命运。

40年前他4岁，父亲急性肝炎发作，左邻右舍们人背、椅子抬下了山，又用手推车送往县城医院，数小时后送到，人已救不活。留下母亲、洪永法仨兄弟和俩姐妹。

那时家里房子建到一半，母亲借钱继续建，泥巴夯的墙，树皮盖的顶，熬过那个冬天。大雪封了山，洪永法还光着脚丫、穿3件破衣衫。

他那年摔了腰，没钱治，落下病根。

村里有学堂，洪永法8岁上学，读完小学便没再读下去。那时家庭联产承包已把土地山林分包到户。他每天放牛、上山砍柴、开荒种地干农活，也从此固步在大山深处。

而此时，外面的世界正在改革开放，温州人开始满中国倒货，绍兴人开印染作坊。

上世纪80年代的大鲍山，18户人家共有近90口人。人多地少，地势稍缓的山坡上都开了荒。

到90年代，山里来了木材公司收木料，杉木能卖到每立方米600元。那几年，洪永法一家人靠伐分包山林里的木料，每年能收入四五千元。够尺寸的杉木陆续被伐。

“山外村子的姑娘看不上我们山里的。”山民的自卑，只能用钱来补偿。1995年，洪永法花2万元聘礼钱，相回一个云南思茅山里来的媳妇。

此后，村里青壮年开始大批外出打工见了世面，洪永法到过杭州，在温州工厂里做过1个多月工。但小学文化、别无他长、体质欠佳的他，在城市里是被强食的弱肉，孤守深山成了他的唯一生计。

挑起决斗

意味着野生世界又将失去一条生命

四里山路，途经清溪、林海、茶园、悬崖峭壁、山神土地庙。18幢土房沿着溪流和山势而建，黄墙灰瓦散落在五彩秋色间，溪水潺潺，鸟鸣狗吠。2013年11月中旬的大鲍山好似世外桃源。

只是走近民居才会心慌。屋顶洞穿，土墙倒塌。15户已经以拆房为盟，移民下山。

洪永法是留守的3户人家之一，另两户里，一户是他70多岁的母亲和继父，另一户也是一对70多岁的老夫妇。

妻子在山下陪上初三的儿子读书，洪永法是村子里平日仅剩的壮丁。

人口撤出，离村较远的田地开始荒芜，撒下种子，总会被野猪拱掉。除了种些红薯、玉米和茶叶，洪永法已彻底依赖山林。

他春挖竹笋夏狩猎，野猪和蛇是他维持2万元年收入的主要途径。只是他不知道，野猪是国家保护物种，每斤卖到1600元的五步蛇是省级保护动物。他每次深入山林里挑起决斗，都意味着未来国家东部公园的野生世界里，又将失去一条生命。

洪永法明年搬下山

目前，开化的生态移民计划正在进一步推动，库区、深山、远山、地质灾害点的农民全将异地搬迁。

开化县异地搬迁办公室负责人说，山民生产生活条件差、收入远低于全县平均水平，政府试图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但向村里修公路、架管网成本太高，且严重破坏生态环境，异地搬迁成为最终选择。搬迁去向包括县城、工业园区、中心镇村，这也意味着，山民一夜之间将变城镇居民。

而国家东部公园的建立，更需要人类停止与自然的斗争，对自然的侵犯。它要求人类活动退出开化的山林，让山间住宅、田地重新荒芜，恢复森林的原始野性，把过度掠夺的自然资源还回去。

洪永法明年搬下山，他下山面临的首要问题是须花费40万元盖房，政府的经济补偿能缓解他的部分压力，但关键是他在山下能谋得活计。

他选择在马金镇安家，那里是京台高速、205国道的交叉点，是开化绿色食品和无污染轻工业园区聚集地，有大量劳动力密集型企业，总能与妻子找到活儿干。

而在开化政府看来，国家东部公园建设启动后，大量就业、创业机会出现，搬迁农民的收入一定能提高。

11月15日晚，电视机里播放着当天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全文，在床上独自睡着的洪永法不会想到，将野猪、蛇放归山林，让大树参天成长，实际是在践行生态文明；更不会想到，自己离开山林，实际是开化保护钱江源、人类保护家园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