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市巷南接解放路，北连庆春路，宽八九米，长约千米，是个闹市区，我在这里出生并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少年时才搬离。

    我刚出生时，还是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听老辈人说，皮市巷之名始于南宋，东面与它平行的巷叫马市街，细细玩味，觉得古人真是实在，干什么营生就叫什么名，南宋时皮市巷大约是皮革市场。在我儿时的眼中，却是生活玩耍的天堂。皮市巷大多是墙门房，解放后虽被分割成“三十六家房客”，但这些建于清朝民国时期的深宅大院都是富贵人家的房子，大门、前厅、厢房、天井、花园样样俱全。有的虽经改造，痕迹犹在。于是光滑的青石板和水磨砖地就是我们“拍洋片”、“擂铜板”的好地方，曲折的甬道，宽大的天井又是“滚铁环”、“躲猫猫”的天地，花园的泥地上可打弹子。花园有花有草，自然还有樟、枫之类的大树，居民们爱惜，浇水修剪，春天时，也便有些“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意境。

    皮市巷虽不长，但还派生出许多更小的巷子，互为勾连交错。由南而北分别有大塔儿巷、小塔儿巷、清吟巷、小营巷、杨棱子巷、新开弄、冯山人巷等等，从巷名看，都是有故事的。儿时的皮市巷早已不经营牛马皮革，但颇有些文化底蕴，是个藏龙卧虎之地。杭州著名中医余步卿就居住在此，这里有小学三所、中学两所，其中杭州十中（前身为宗文中学）聚集了好几位名师，在当时的中学界赫赫有名，我也是在杭十中读完初中和高中。

    岁月随时光远去，儿时的印象逐渐模糊，但因皮市巷而记住的人和事中，卖棒冰老人的形象却始终印在脑海。夏天的中午或下午，他准时到来。他身材高瘦，总穿着补丁累累的衣服，背着木制的棒冰箱，手拿一竹竿左一下右一下探着路而来，他是个瞎子，但他的衣服和木箱总是很干净，连盖棒冰箱的棉垫外也缝上了一层纱布，不见尘土。他一路吆喝：“棒冰，白糖棒冰啊，白糖棒冰卖3分啊，赤豆棒冰卖4分！”来来回回，抑扬顿挫，悠长而苍老。每当此时，皮市巷的孩子们总要缠着父母要上几分钱，然后飞快地奔出家门，我也如此。可当时大家都穷，瞎子来回转悠，常常直至天黑棒冰也尚未卖完，那吆喝声就变了，疲乏、焦灼，但嘶哑中又坚持着。每每这时，母亲就会叹息，我那时尚小，注视他的背影，会呆上好几秒，心里有种莫名的忧伤。忙着张罗晚饭的大妈们，这时候就给孩子们几个零钱，差他们去买上几支，然后，说“瞎子，天黑啦，赶快回家吧。”瞎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在巷子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回这头，直到秋季。

    后来我们搬家了，有时也会回去转转，老墙门早已不见。云层压得低低的，蓦然觉得，小巷里又传来卖棒冰老人的吆喝，依然是那么苍凉悠久，抑扬顿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