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张万财在农贸市场买菜，然后去客户家烧出来。

一位女顾客把张万财做的“八菜一汤”晒在微信朋友圈里。

    昨天早晨8:30，我跟张万财约在文晖大桥底下的农贸市场见面。

    张万财是个厨师，今年30岁，他要到市场买菜，10点半前赶到香积寺路一户人家去烧。

    见到万财时，他刚买好一只本鸡，肩上挂着一个旅行包，包上画着一个戴高帽子的厨师卡通头像。包里的东西，除了几瓶调味瓶外，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厨师白大褂、高帽子，要到客人家时换上。他现在身穿挺括的西裤，擦得锃亮的尖头皮鞋，拼接的休闲西装，袖口上那排金色纽扣，握手晃动时，闪闪发亮。

    今天要上门烧四菜一汤，客户要求荤素搭配，素菜要有一个西芹百合，客户还交待，家里四口人吃，有一个老年人。

    万财买了只本鸡，58元，老年人大多喜欢吃本鸡。又花13元钱选了一条肥鲈鱼，还抓了一盘菜量的明虾，20元。

    我跟他上到市场二楼蔬菜区，几乎每个摊主都跟他打招呼：张老板，今天又去哪里烧菜，几桌？

    万财扬扬手，晃动着金色纽扣，回答这些热情洋溢的摊主：“香积寺路，不多，不多，四菜一汤。”

    最后，他停在一个摊位前，买了几根西芹，一红一绿两只大辣椒，外加四个香菇。

    最后一道配西芹的百合，几个摊主都说，整个市场没一家有的。

    万财不信，一家一家挨着问过去，兜了一大圈，果然没有。他停在一个有马蹄（又名荸荠）的摊位前，掏电话问下单顾客，百合没买到，马蹄炒西芹行吗？他语速很慢，轻轻试探的口气。还好，客户蛮好说话，同意了。万财说，要是顾客不同意百合换马蹄，肯定要再跑几个市场，直到买到百合。

    万财记了一笔账，整套菜买下来，一共花了105元。

    菜场里，万财遇到了公司同事大超，也是过来买菜的，要去和平广场一户人家烧。

    “做这行的，跟百合的名字一样，要一百个合乎顾客的心意，人家有一点点感觉不舒服，一投诉，公司都要大额扣工资的。”万财晃着手里的智能手机说，“好评和投诉都在这里记着，清清楚楚，逃不掉的。”

    万财现在服务于一家专门提供厨师上门服务的公司，用现下流行的话讲，这叫“O2O”（线上线下），他就是后面这个“O”，即线下的执行者。

    万财家不富，17岁念完初中，就从安徽宿州老家出来（2002年），到苏州一家餐厅拜师学厨。

    “那时候，我只想好好跟着师傅学，他有肉吃，我就有汤喝，师傅也说，能学好厨艺，就能进大城市、大酒店。”

    有了这个方向，万财动力很足，一天十四五个小时待在厨房里。先跟师傅打下手，备好菜，师傅过来炒，他跟在身边看。“做中餐真是辛苦啊，外边飘着雪花呢，师傅穿短袖厨师褂，下面穿大裤衩，还满头是汗，我不时过去用毛巾帮他抹一抹。”

    师傅是湖州人，农忙时节，师傅请几天假，他也跟着回湖州帮师傅收水稻。师傅还跟他说，中西餐都要学，学好了，也可以去杭州，那里市场也比较大。

    万财算是学到了真功夫，三年后去洲际酒店应聘成功，随后又被频繁挖角，在江苏几家排得上号的五星大饭店做西餐。

    2011年时，他已经做过3家五星级酒店和3家四星级酒店。“感觉自己还算一盘菜时，是一次客串出厨，到私人家里做牛排，只煎了24块牛排，人家就给了1000元手工费。”万财说，那时候他刚学会上网买东西，轻松方便，销量巨大，也想过自己的手艺要是挂到网上，就算半价，也比在星级酒店干强得多。

    我们骑着电动车，万财一边赶路一边说，当时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2011年底，他从苏州到杭州一个朋友的餐厅里做西餐主厨，还持有一点股份，做了两年多，月收入近2万块钱。

    如果在朋友的西餐馆一直做下去，也能发点小财。但万财看看周围，客源多的西餐馆，很多都是网上下单，瞬间觉得自己也要转型了。

    他开始研究，除了好的手艺，做出好的味道，还要营销好，客源靠现实交往的朋友口口相传，太慢，数量也起不来。“难道四年前一闪而过的念头是对的，不要待在厨房里了，要把自己的手艺放到互联网上，现在是手机上来？”

    我们很快到了香积寺路的三塘沁园，看看时间，离约定的上门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坐在小区临河游步椅子上，继续聊。

    万财说，他想过做半成品西餐，比如意大利面，或配好料的牛排，先开个小网店，做大了，找代工，把品质监控好，直接做成网上中央厨房，给一些星级酒店供货……

    但是后来，他看到吃意面的年轻人，大多数都用手机点餐，想想自己虽然会玩手机，但是只上过初中，不论互联网水平还是资本实力，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实现。

    正在这时，他看到杭州有一家做上门厨师的App正招兵买马，于是抱着“哪怕收入降下来，也要到互联网上试一试”的想法，过去应聘。

    那家公司请来国家一级厨师，尝过万财现场做的菜后，马上把他留下来。公司在文晖大桥附近，提供免费住宿，给万财的保底工资是每月6000元。

    我跟万财坐在小河边，天上云的暗影投映在河里。万财低头看看河里的水，又抬头看看天上的云，说他刚做“上门厨师”时，感觉比在五星大饭店有意思多了。其实自己就像一片“云”，在这个城市移来移去，今天飘到别墅区的大老板家，他们一家人吃饭，做菜时还跟你聊天，都是家常，很亲切，像一家人一样。比如城西一户人家说，马云就住隔壁的，要是他闻到味道好，说不定请你去呢！第二天又飘到一对不想做饭、两人都做IT的小夫妻家里，做菜时还听他们聊怎么做好“互联网+”。

    以前在大酒店，自己只管不停做菜，现在每天在城市奔波，有时要到良渚文化村做午饭，早晨六七点起来，用手机搜出附近的菜场，再坐快速公交去配菜。这边刚做完，自己都来不及吃饭，赶紧再回到滨江的客户家里。无论走在路上，还在走在菜市场里，都要揣摩着客户怎么才能高兴，怎么跟他们其乐融融地交流。过去在五星级酒店做菜时身后跟着一群帮工，现在上门做菜，除了自己买菜洗菜，做完还要把厨房打扫干净（要是厨房清理一项顾客不满意，这一条公司是零容忍的，会直接扣钱或者开除）。

    公司还规定，菜要烧好，同时也要跟顾客聊美食或他们感兴趣的话题，让他们有亲近感，有舒适度。万财一般都从自己的业务角度找话题，比如，熬汤肉不要煮烂，血水刚煮完就好捞出来煲汤，刨皮的菜刨完皮不要水洗，维生素都集中在皮层下面容易洗走……

    这样一次厨师上门服务，客户线上下单，有四菜一汤，六菜一汤、八菜一汤，收费从起步价79元到169元不等。

    万财出厨一次，客人付的服务费他都能分一半。算了算，比起他过去的收入下降了不少。但他笑着说，这是自己想做的事，不然老在饭店厨房待着，可能做到老时，已经被餐饮业抛到最底层了。

    当然，他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O2O模式很好玩，但是仅靠这个，老板能挣钱吗？他一天最多做两单活，其他同事也差不多，要是一单79元，自己分一半，公司一天只能拿79元，可算上基本工资，公司每天可是要付他279元的。

    昨天，我联系了万财所在公司的杭州负责人冯总，听他说，其实根本没想从厨师身上赚钱，这种上门服务一旦打开，还有无限“接入”的可能性。

    “现在杭州公司有全职厨师30个，兼职70多个，平均每天能接到40个左右上门烧菜的单子，才运营了三个多月，已经很不错了。”

    网上看到一则消息，已有风投看中这家公司的模式，就在万财上班那个月，刚刚投了500万美元。

    当时万财晓得这个消息后，也很激动。去年大年三十公司接到了年夜饭的单子，万财自动请愿，留在杭州。原先他在五星级酒店上班时，春节一般都会调休，回老家过年。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在外地过年。

    预约上门时间到了。这是张万财第120次出厨。他朝着客户那幢楼一边走一边说，春节那阵子，他就像打了鸡血，电话里跟4岁的女儿也谈起移动互联网。

    “女儿问我过年怎么不回来，我跟她说，爸爸不回去，是因为爸爸手头正做着跟马云叔叔一样的事呢。不管她知不知道马云，这么一说自己心里也有了点底气，不再为不能回家难受了……”

    我对万财说：“你可真有互联网思维啊。”

    万财摇摇头说：“我知道还有更厉害的厨师呢，人家兼着职上门做菜，这边接单做完菜，那边马上去开别人网上下单的‘专车’，听说一天还能额外赚300块钱。”

    不仅餐饮界，万财每天上门做菜过程中，也不断能感受到各种“O2O”的强烈冲击。

    有个女客户，一次点了他上门做菜，他进门发现，有人正在给女客户美甲，等他做好菜准备回去，上门美甲师也做完准备走了。这时，又进来了一个上门按摩的，也是手机下单的上门服务，“O2O”。